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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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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怎樣行事不顯刻意?倪冬一直不得頭緒,正琢磨著,人倒自個送上門來。

那天晚上倪冬閑坐在收銀桌後織毛線,她挺喜歡這個消遣,針線交織,成果立時得見,有種實在的滿足感。

店裏突然闖進一個不速之客,臉上糊著血,跑得氣喘籲籲,慌亂中像火燎了眉毛般橫沖直撞,腳跟眼睛走,要往試衣間裏閃。

“這邊。”倪冬起身,側讓出位置。

眼神對上的一瞬,彼此通曉對方意思,覃成飛身擠進倪冬身後堆衣服的長櫃裏。

幾乎是同時,這邊人剛藏好拉起櫃簾,倪冬重新坐回去,門外闖進一夥來勢洶洶的小年輕。當中一個十分篤定,“我看見他跑進來了,就這兒!”

打頭的那個問:“看沒看見一男的進來?”

透過櫃簾邊的縫隙,覃成見倪冬不慌不忙織著毛線,側過臉瞥一眼來人,目光回到對面電視上,聲音輕緩淡然道:“高高個兒,穿校服的?”

“是他。哪兒去了?”那人心切道。

紛沓腳步聲近前來,櫃中人心頭發緊,再看面前瓷白的地板上,有枚鮮紅醒目的血滴,是從他額頭流下的。他做好掀開簾子,出去狠打一架的準備,卻見眼前那只黑色細高跟往前挪了小半步,正好蓋在血滴上。

倪冬沒多搭理他們,眼睛還在對面電視上,打完一行,用空出的毛衣針指了下半敞開的後門。那夥人隨即往外走,經過試衣間時,有兩個還扒拉開門朝裏看。

人走後,覃成要出來,倪冬坐著沒動,讓他再等等。果不其然,那夥人出去沒尋見人,又折返回來,罵罵咧咧的從前門出去。

店裏安靜下來,倪冬關上前後門,拉起簾子,屋裏被罩了個嚴實。覃成端坐在沙發上微微仰起頭,垂著眼,倪冬站在他身前,稍彎低腰,湊近給他清理臉上的血汙。

起先覃成一口謝拒倪冬的好意,倪冬像是猜到他的反應,了然地笑笑,說自己和周嵐萍是朋友,關照一下朋友的家人,沒什麽大不了的。

“那些人怎麽找上你,看著不太友好。”短短幾日,倪冬已是第二次見他這般。

覃成沈聲應了下,“嗯。”沒有多的話。

“是惹了什麽麻煩嗎?”她問。

“還好。”依舊是瞧不出情緒,簡短平淡的回答。

扔掉清潔紗布,倪冬捏著棉簽,往覃成額上的傷口塗藥。結痂的傷口掀裂開,皮肉血糊糊的,看著有些瘆人。她的手不由微抖,盡可能放輕力道,怕給人戳疼了,覃成倒是一聲沒吭。

“嵐萍和我說起過你。”話題換了個。

覃成擡頭看她,藥抹偏了,劃出棕色的一長道。

倪冬接著說:“那都很早了,大概是她剛到你家的時候,年紀小,山溝溝出來的,初進城什麽都不懂,怕事做不好被雇主罵。還好雇主很寬和,從不拿架子,見她活做得好,頭個月就多發工錢,她很感激,說什麽都好,就是雇主兒子不怎麽叫人省心,老跟她對著幹。”

覃成陷入回憶,低聲認下,“那時候小,不懂事。”

倪冬莞爾一笑,她今晚格外親切柔和,不似平日的冷漠樣子,“那會兒她自己都是個大半孩子,管教個小孩,怎麽會聽她的,為這個天天愁呢。不過後來就好了,她說真心換真心,小孩最知道誰待他好。”

“可惜了,那麽真誠的一個人。”話到這兒,傷口處理好,倪冬眼見著覃成垂下頭,情緒明顯有些低落。她試探著往下說:“聽說你一直在找嵐萍的女兒,還念著書呢,也是不容易,嵐萍沒白疼你。”

覃成搖頭,聲音悶悶的,“那也是我小妹。”

覃成的親生母親在他未滿月就病逝了,七歲前他隨奶奶生活,上了小學才跟在覃振山身邊。覃振山忙於生意,對覃成的關註並不多,可以說那時候周嵐萍的傾心關愛,在很大程度上填補了覃成雙親缺位的童年。

他不是個容易和人親近的孩子,可一旦走近了,就進到了心底。

學校發點心,碰上好吃的,他就收起來,帶回去給周嵐萍;聽說周嵐萍家裏急用錢,他捧著存了許久的小豬存錢罐給她;周嵐萍生病了,他學著她照顧他那樣,守在她身邊端水遞藥;老師布置親子互動作業,他最先想到的也是周嵐萍……

有段時間,班上一個男生跟覃成不對付,小孩打起架沒個輕重,對方先動手,但磕到鼻子見了血,家長來了不依不饒。

起先周嵐萍哈腰陪笑不停道歉,對方人多勢眾,那個小男孩有了靠山般放足聲哇哇大哭,鼻血早止住了,哭著哭著,塞鼻子的紙團都掉了下來。

男孩奶奶心疼孫子,指著周嵐萍尖聲罵了一通,不解氣,上手推了把覃成。這一下,周嵐萍幾乎跳起來,像母雞護崽那樣把覃成攔到身後,用比對方更高的聲量吼回去,反駁回擊,有理有勢,震得在場人都楞在原地,好一會兒鴉雀無聲。

回去路上,覃成一直走不快,周嵐萍這才發現他崴了腳,她氣不過,要折回去跟人算帳。覃成拉住她,說自己沒事。周嵐萍把覃成背起來,既心疼,又惱他是個悶葫蘆,受了傷也不說。她隨口告誡覃成,再打架就不理他。

不久覃成又跟那個男生打架,不嚴重,一點小磕碰。但第二天放學,覃成沒等到周嵐萍來接他。家裏來了新保姆,覃成慌了,去問覃振山,說是周嵐萍家裏有急事,過些日子回來。

等日子到了,人還沒回。覃成不放心,費功夫找到周嵐萍的聯系方式,電話打過去跟她說:“周嵐萍,我答應不跟高子睿打架,你回來吧。”

他說到做到,之後再沒跟高子睿打過架。

知道周嵐萍和覃振山處到一起,覃成很高興,這樣周嵐萍就不會走了。

覃圓出生後,家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她身上,那時覃成十歲,也處在需要被關註愛護的成長階段。看著和樂的一家三口,覃成言語比以往更少,他有些害怕了。

周嵐萍的精力分散給了新生兒,但對覃成的心還是一如既往,覃成能感覺到,卻不可避免地患得患失起來。

往後他迎來了青春叛逆期,可惜未正式開啟,就戛然而止。

家中突遭變故,父親離世,妹妹失蹤,他們搬進窄小破舊,窗戶漏風的出租屋裏。覃成幾乎是在一夕之間被迫悄然長大,顧不及悲痛,強撐起精神照顧已然崩潰的周嵐萍。

從最基礎的煮粥開始做,他一點點摸索著,知道了放半杯米,加四碗清水,煮出來剛好是兩人的份量。沸騰的米湯會頂開鍋蓋,大火燒開後要轉小火,攪拌幾圈,蓋子留一道縫,以免升騰的湯水溢出。

炒菜熱鍋冷油,油熱放入食材,得當心帶了水進去,那樣濺起的油星子迸到手上,能燙出一個大紅點,有些疼,又有些灼熱的麻感。

覃成逐漸學會並承擔起各種家務,盡心照顧著苦尋女兒不得,身體日漸拖垮的周嵐萍。到他初三那年,周嵐萍久病難愈,終日臥床,所剩時日不多。

房東將房子收回,怕人死在屋裏,不好再租。

他們回到老家,沒過多久,人就不行了。彌留之際,周嵐萍求覃成幫她繼續找圓圓,覃成答應下。

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,覃成一遍遍重覆著對自己的悔恨厭惡。如果那天他沒有跟周嵐萍賭氣,好好看住妹妹,之後的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?

“有我能幫上的,盡管開口。”了解過這些年找孩子的艱難經歷,倪冬這樣對覃成說。

覃成認真道了謝,目光誠摯,周嵐萍的這個朋友說的話,他當了真。

夜深,倪冬望著寂靜街道上漸行漸遠的背影,臉上的傷感熱切消失不見。

聽來的話隨便說說,這就信了。

她哪認識周嵐萍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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